【資料圖】
□朱孝才
山里人天亮端碗,標配通常是一碗面條。山里人不說一碗,說“一箸”。煮一碗是一箸,挑一筷子還是一箸。在山里人眼中,箸是面的專有量詞,從沒聽山里人說一箸菜一箸肉的。
“箸”是筷子,也作“筋”字。《紅樓夢》里就一會兒用“箸”一會兒用“筋”。《水滸》第24回也說:“王婆便排些酒食請他,下了一箸面與那婦人吃了。”山里人不懂之乎者也,單單一碗面卻用了個古雅的“箸”字。
山里人的一箸面湯寬油重,海碗盛放,也可能剩菜剩飯一股腦兒。面條的好處是亦菜亦飯亦稀亦干,一箸在手就是行走的餐桌,可坐可蹲可走可停,無需添飯添菜,邊吃邊和左鄰右舍說些鹽咸醋酸家長里短天氣收成,看看莊稼趕趕雞鴨,吃了多半,嘴巴一抹,殘湯剩水往狗槽里一扒拉就算了事。
“一箸面下肚,半天活路不耽誤。”山里人的一箸面講究的是快當,扛得住餓。最傳統也最利索的就是臘豬油鹽菜面,那是家家上灶主婦必須拿手的一箸面。鐵鍋大灶,猛火燒熱,臘豬油切丁熬化,一把鹽菜撒進去三刨兩鏟,一瓢泉水吱啦一聲倒進去,臘味和著鹽菜的香氣隨著氤氳的水汽鉆進屋子的旮旯角落,還沒端碗已是口水長流了。轉身的工夫,鍋里的水翻泡開了,一把掛面兩把青菜葉子隨性丟進去,筷子三扒兩扒,一箸面就和湯和水遞到家人手里了。這一箸面,斷然不會另加油鹽醬醋,講究點的也無非撒幾顆蔥花丟一撮香菜啥的。遇著客人到家或是當家理事的活路苦,頂多也就雞窩里揀兩個熱乎乎的土雞蛋煎得二面黃了臥在那一箸面上。
臘肉鹽菜面隨性干脆,毫不拖泥帶水,這是山里人的當家面。只有另一箸面與它有得一比,還通常是薅秧時節,平日里沒那口福。“水滿田疇稻葉齊,日光穿樹曉煙低。”薅秧時節萬物蓬勃,時鮮食材山珍野菜隨采隨摘,山里人盡可以享受一箸嫩花椒嫩蒜面了。
清早,露氣正濃,上灶主婦拿筲箕去菜地摘一把嫩花椒,扯兩窩紅皮嫩蒜,揪幾葉野韭菜,掐幾只青海椒回屋。生火燒水的工夫把青椒埋柴灰里烤上,韭菜葉切寸段一邊備著,嫩花椒嫩蒜加一點鹽巴放舂缽里,待青椒烤成虎皮火鉗夾來就一起搗碎,那邊鍋里的水也燒開了。寬面下鍋光滑筋道,面條煮到八分熟連湯帶水起鍋,大碗盛好,嫩花椒嫩蒜和韭菜葉碼放上去做澆頭。另刷鍋燒熱,一勺豬油一勺菜籽油舀進鍋里做“夾碼油”,夾碼油燒到滾沸,鍋鏟飛快鏟出潑到澆頭上。一箸面端到面前,嫩花椒嫩蒜和韭菜葉還吱啦啦炸著,刺鼻的清香讓人七竅通泰、胃口大開。
一箸嫩花椒嫩蒜面,摘菜打理、煮面撈面、上桌潑油一氣呵成,上灶主婦的干練、賢惠始終都拿捏得死死的。雖然只是一箸應季的面,卻不是做一箸稍嫌簡約的臘肉鹽菜面所能展現無遺的。
三四年前,我在老家山里找了間瓦房棲身,第一時間就喜歡上了這樣的早餐、這樣的一箸面。晨曦霧嵐,朝霞正好,一箸面擺于庭前壩坎,張揚,豪邁。你這才感覺,有這一箸熱面下肚,完全可以別無長物夫復何求,你會思考當年為何要拼了老命走出山里,低首下心為稻粱謀。可不待一箸面吃完,卻又啥都不想,然后放了鋤頭拿起耙,跟著山里人的節奏上坡下地忙活去了。
(作者系中國作協會員)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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