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左瑋】
清晨,在小區門口遇到幾位鄰居。互問早安時,兩名身穿紅馬甲的基層干部從我們身邊經過。他們明顯才清理了垃圾,一人手中還拿著清潔工具。另一人拿起手機,熟練地對著干凈的街道咔咔一陣拍,急匆匆地離開了。
我腦中蹦出一個詞“留痕”,而一位鄰居對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努努嘴,嗤笑一聲“你看,形式主義。”另一位鄰居連連附和,并談起了創文創衛期間民眾各種看不懂的基層管理。
(相關資料圖)
當我就此類事情詢問基層干部們時,有幾位覺得有口難言。“早上8點多,誰想沒事找事一大早就來清潔或檢查街面?更何況,街道兩旁干凈整潔,不也是為小區居民創造更好的人居環境嗎?”
民眾覺得假,干部覺得冤。過度留痕,越發影響著干群關系。
資料圖:新華社
01.留痕,留痕,還是留痕
從群眾的角度看,基層干部下來做事,和民眾還沒聊上幾句,先忙著拍照合影;工作還沒開展多少,先請民眾簽好評估單;一次活動現場,工作人員換上不同單位的橫幅、衣著,手機相機咔咔響。這些現象,難怪“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唾一句“形式主義”。
“過度留痕”不是新鮮事,也曾遭群眾及基層質疑、媒體否定,甚至中辦發《通知》明令制止,并要求各級政府“大興調查研究之風”。但當下,“案牘留痕”仍是不少地區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甚至逐漸內化為少數干部的工作慣性。
實際上,說到工作留痕,不僅民眾怨懟,很多基層干部們也頗有微詞。
最近一段時間,2020年入職的小李在補部門2018年的材料。他告訴我:“配合檢查督查的人比抓落實的還多,有時候群眾辦事都找不到空著的人。”他苦笑著連連搖頭,似乎很不贊成卻又無計可施。而鄉鎮一級,這種情況有過之而無不及。“牌子太多,墻面空間太小。掛不過來時,上面哪個部門要材料,就掛哪個部門的牌子拍照。”
小李補材料,是因為已完成的某項程序在當時看無足輕重,如今看來是缺少依據,比如簡短的內部意見交流沒有會議紀要,某次檢查沒有現場照片。從民企考入體制內的小李,覺得此舉效率低下,對此頗為抗拒。“說實話,補的材料里實用的就一兩句,字數不夠就編空話套話,沒話寫話。”
而基層掛牌的初衷,原本是為一目了然地告知群眾,此處辦何事。但一些地區,同一個辦公室各類“中心”“之家”“協會”“服務站”的牌子鋪滿了墻面。牌子越掛越多、攤子越鋪越大,不僅讓“身兼數職”的基層人員心有余而力不足,也讓辦事群眾頭暈眼花。墻上牌子亮閃閃,群眾的問題卻得不到解決,損耗的終是公信力和干群情誼。
資料圖來源:微博
同時,科技進步也“造福”了留痕——范圍擴大、方式也越來越“卷”:從文字表格、圖片照片,到微信、APP實時打卡,再到GPS定位、水印相機刷臉。一名“鄉村振興”包村干部告訴我,“有時候鄉下信號不好、角度不好,換著位置采集幾次才能成功。群眾在旁邊看著,知道是走程序的覺得反復倒騰,不知道的以為你在自拍邀功。”有一位“河長”則補充:“這個問題在巡河巡路方面特別突出。”
退役局則小軍自嘲“圖文并茂太落后了,我都用上視頻留痕了”——對于小軍來說,逢年過節,登門拜訪老戰士、同老戰士交流,本是一件汲取精神力量的快樂事。但為了留痕,不得不請堅信“訥于言而敏于行”的老戰士們與禮品合照,由此產生了一些誤會。如此,小軍索性自費購買了小巧的掛式攝像機,為老人送物資時錄下需要存檔的部分,送完后再加班整理,耗費著大量時間精力。
而在大量交流中,令我感到驚訝的是,“步步留痕”似乎在帶歪許多年輕干部的工作觀、責任觀,在部分年輕公務員群體中造成價值倒錯的趨勢,給基層有效治理造成消極影響。
畢業后,立即成功“上岸”的小A說:“我覺著程序化還是很有必要的,就比如各單位聯合搞個活動,如果你是領導,你也不可能什么活動都親自來看著吧?那你怎么知道手下人是干了活還是騙工資呢?就必須要留痕。換位思考,如果你是A單位的,B單位扯個橫幅在活動現場集體拍照了,怎么證明你A單位也參加了?也必須留痕。所以留痕是有必要的,即使繁瑣,但也證明做事了。”
另一位則說:“只能說看似形式主義,但在沒有好的解決方案的情況下,拍照做材料就是基層應對的上策。我覺得比起流程中貪污或完全不干事,總體是在向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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